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談自我發現與美學

Kenneth Leong
Nov 29, 202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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藝術對我而言一直是非常個人的事,是理解自己與世界的一種方式。最近,我開始反思自己對電影、藝術和文學的品味,無法忽視一個事實:即使我是華人,我對日本文化卻有著強烈的偏好。這樣的認識讓我有些不自在,但同時也揭示了我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,以及什麼能真正打動我。

我對日本美學的偏好與我已故妻子的品味形成了鮮明對比。她熱愛有大塲面、曆史背境、和華麗服裝的電影,沉迷於壯闊、戲劇化的敘事與超凡脫俗的故事。相比之下,我總是偏愛那些更安靜、更內省的作品。她最愛的電影充滿了壯觀的場景和動作,而我則被那些專注於細膩情感和靜謐角色刻畫的影片深深吸引。這可能就是她之所以喜歡中國電影,而我卻喜歡日本電影的原因。我對日本電視劇亦有偏愛,例如《深夜食堂》就是我極喜歡的一個連續劇,似乎沒有中國電視劇可以相比的。

我對日本文化的熱愛,可能始於1990年初我發現倫納德·科倫(Leonard Koren)的書《侘寂:藝術家、設計師、詩人與哲學家的美學》時。這本書讓我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世界觀。侘寂以對無常、不完美和含蓄之美的關注,徹底顛覆了我對美學的認知。從此,我不再追求對稱和完美,而是開始欣賞那些斑駁、未完成或稍縱即逝的事物之美。這彷彿學習了一種新的語言,直接觸動了我的靈魂。也許侘寂的魅力就在於它欣賞事物本然的美,而非理想化的美。人生確實是短暫、不完美且帶著苦樂參半的滋味,但這種「缺陷」的生命本質本身就蘊藏著美。老子所說的「大成若缺」和「大巧若拙」可能就是這個意思。

另一個對我影響深遠的時刻是我初次接觸日本俳句。僅僅三行短句,卻能蘊藏無窮的力量。一首俳句可以描繪出一幅鮮明的畫面、喚起一段記憶,或激起一種情感,而這一切都以極簡的方式呈現。它與中國詩詞截然不同,後者通常更為精緻,講究對稱與典雅之美。雖然中國詩詞無疑華美非凡,但我更傾心於俳句的簡潔與直接。俳句是一種“以少勝多”的藝術,我認為這種力量無比迷人。話說多了,反而失去重點。

對簡單事物的偏愛貫穿了我對藝術和敘事的所有喜好。我喜愛情節簡單的電影和書籍,因為這種作品能更專注於人物塑造和情感深度。過於複雜的情節往往讓我感到困惑或分心,而簡單則創造了反思的空間,使故事能更自由地展開,讓我能與之建立更個人的聯繫。

我還喜歡能喚起淡淡哀愁的藝術和故事 — — 那些帶有苦澀美感的瞬間,讓人深刻感受到生命的無常。日本的“物哀”(Mono no Aware)這一概念完美地捕捉了這種情感。它是一種對生命稍縱即逝本質的感悟,一種對美與悲傷相伴而生的認識。與侘寂美學結合,它創造了一種藝術形式,會在你欣賞之後長久地留在心間。我無法在中國藝術中找到同樣的感受,中國藝術往往傾向於宏大、壯觀、與戲劇化。

吸引我的不僅是藝術本身,還有其背後的哲學。受到禪宗影響的日本文化更具內省和冥想性,而受到儒家思想形塑的中國文化則更多強調社會與集體的維度。即使在電影中,這種差異也顯而易見。中國電影經常呈現壯麗場面,而日本電影則低調內斂、極其個人化。我認為自己對後者的偏愛反映了我的性格 — — 我珍視內省和那些安靜的美好瞬間。

思索這些藝術差異的過程也是一段自我發現之旅。我和已故妻子不同,而我的內心是被極簡主義(Minimalism)與內斂之美所打動。我的美學品味受到那些發現時刻的塑造 — — 閱讀侘寂的理念、愛上俳句 — — 如今我看到,它們已成為我個性的一部分。

藝術是極其個人的,每個人都有不一定與文化傳統一致的偏好。我對日本藝術的熱愛並不會削弱我對中國文化的欣賞 — — 它只是反映了能打動我的那種美。某種程度上,這讓我感到慰藉,因為我的品味是我內在自我的延伸,提醒著我最看重的價值:簡單、深度,以及短暫之美的靜謐魔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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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enneth Leon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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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ritten by Kenneth Leong

Author, Zen teacher, scientific mystic, professor, photographer, philosopher, social commentator, socially engaged huma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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